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军训石新宇 我没有当过兵,却在部队上过了整整一个月的军事生活,那是考上大学之后的军训。 1988年,我高中毕业,考上了郑州大学。九月初入校,学前教育几天后,我们接到通知,到部队接受军训,时间是一个月。随后学校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没有领章肩章的老式军装、一双很普通的解放鞋。接下来的那天上午,体育场上出现了一批军车。午饭后,我们在辅导员王国庆老师的带领下背着行李排队到体育场集合。 从未到过部队,所以颇为兴奋。我们集合后,学校领导讲了话,部队领导也讲了话,接着我们上车,军车排队驶离校园。我注意到,大街上实行了临时交通管制,军车经过的路段只有警察,没有其他车辆。军车向北驶出郑州过了黄河,继续向北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黄河。 那时大学还没有扩招,我们新生一共1200多人。我们男生的目的地是豫北某县的深山里,某王牌军的一个教导团,女生则去另一个县。我们到达那个县时,太阳即将落山。军车驶向碎石路,向山里进发。我印象很深的,一是在路上看到一个大院子,红砖垒的院墙,很高,像是一个工厂;二是看到了山民的石头墙房子,很低。1994年,我和另外几个单位的人一起到这个县检查公路三乱问题,接待方顺便安排我们到这个县的一个著名景区观光。当轿车路过一个大院子时,我忽然想起去军营那天走的就是这条路,于是问接待我们的人,我没记错,正是这条路。当时我觉得很高兴,真想再到军营一看,但我得听接待方的安排,况且,那里的驻军已搬走,军营已成民房。 却说那天军车驶入山区后,拐了很多弯,最后在一个有礼堂的大操场上停了下来。这时已是晚上九点。我们下了车,排好队后坐下,听部队领导讲话。这算是部队举行的欢迎仪式。仪式结束后,我们又上车,军车沿着时高时低的窄窄的柏油路行驶了一会儿,又到一个操场上。操场一边是拱型的房子,另一边是炮库,我看到里边有很多高射炮。原来有礼堂的操场那儿是团部,这里是二营的营部。和我同一个专业的男生有48人,我们一起被分配到六连,我和同宿舍的几人被分配到四班。班长是个脸色稍黑的大汉,叫刘吉河,是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张华镇人。拱型的房子就是宿舍,我们把行李放到营房里后,听班长的口令去左侧的食堂吃饭。我们48人被分为8个班,每班一桌,每桌四盘菜,另有面条和馒头。班长和我们一起吃饭,他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。 饭后回宿舍,收拾床铺。班长在门口睡,我睡中间。我问了他几句话,他都是简单作答。当我继续问的时候,他不客气地说:“不要说话,睡觉!” 第二天早晨六点,外面响起嘀嘀嗒嗒的军号声,班长像触电一样翻身坐起,很威严地命令道:“起床!”我们几个都快速坐起穿衣服。等我们穿好衣服,班长已在门外命令我们出去排队。其他班的人也都在排队。我们被带到操场上跑步。真正的军事训练就从这天早晨开始了。我们跑步一个小时后,排队回去吃饭。早饭很简单,一盘咸菜一盘炒青菜,还有稀饭和馒头。稀饭盛在几个大铁盆子里,放在食堂外的空地上,每个盆子里都有几把长勺。我去盛稀饭的时候发现里边有几只刚落进去的苍蝇,这让我感到很恶心,于是拿着空碗返回食堂,只吃了一个馒头。这种现象天天都有,几天后我也习惯了,把苍蝇舀出去盛了稀饭就喝,因为没有别的饭,不喝体力上不去。这天中午的饭是大米干饭和四个炒菜,我发现菜里边的肉很肥,一问是猪肉。饭后,我对和我们住在一起但不用军训的王国庆老师说我是回民。这之后的中餐和晚餐,我的饭桌上就多出半份青椒炒鸡蛋,是专门给我吃的。 这天吃过早饭后,我们被要求理发,可以不理光头,但头发不能长过一寸。我没有理光头。理过发后,我们又立即被带到操场上跑步。 军训的内容主要是三项:动作训练,就是立整稍息向左转向右转报数这些;步伐训练,包括起步走、跑步走和正步走;射击训练,冲锋枪单发定点卧姿射击。 动作训练的内容我们是熟悉的,小学中学的体育课上都学过,但按班长的要求去做,还真不容易做好。笑话很快就出来了,班长明明喊的是向左转,偏偏就有人向右转,于是就出现了两人对脸的情况。几个班都在操场上训练,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就会笑,各班的班长都是士兵,都会喝斥自己班的人不许笑。 每天的训练都排得满满的,除了吃饭几乎没有空闲。我的体质较差,所以觉得很累,但还能挺得住。营房四周都是山,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农田,田埂上有很多柿树。营部没有洗澡的地方,也没有商店,仅有的一个小卖部在营部外面几百米的路边,只卖几样零食和一些生活必须品。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,我们排队到团部礼堂听报告,内容是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。这让我觉得轻松些。第七天,我们被安排到一个地方洗了澡。那时天还有点热,训练半个小时就会出汗,我们天天都是一身臭汗,这次洗澡让我很高兴。我想,一个星期能洗上一次澡,也可以了,条件不算太艰苦嘛。可我没想到的是,接下来的二十多天,我们再没有机会洗澡。我清楚地记得,每天都是不停地训练,只有一个上午,我们又到团部礼堂,看了《让历史告诉未来》的纪录片。 累得感觉受不了的时候,我就盼着老天下雨,因为下雨了就可以待在营房里不用训练了。但训练期间,老天只下过半天雨。倒是最后一天的下午,已没有训练内容,我们的任务是拍照留念、收拾行李晚上离开,老天偏偏下雨了。 柿树上结满了柿子,山民们吃不完,交通不便也卖不出去,所以我们去偷摘,他们也不怎么管。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棵柿树,柿子变黄后奶奶便用开水和凉水混合成的阴阳水来漤柿子,就是把柿子泡在阴阳水里,每隔几个小时换一次水,保持水的温度,24小时后柿子就会变甜,可以吃了。那天我和同学王国忠一起乘着短暂的午休去偷了一些柿子,又通过班长让伙房烧了半桶开水,兑上凉水来漤柿子,可惜没有成功。后来我把那些柿子带回了学校,直到放软放甜后和同学们分享了。 和班长熟悉后,我们的话就多起来。我本以为他比我们大十岁左右,其实他也就二十刚出头。那天,在训练中间休息的时候,他问我有女朋友没有,我说我刚高中毕业两个月,怎么会有女朋友。我问他有没有,他说他也没有。后来他告诉我,其实他有女朋友,是老家的,他女朋友本来要到部队看他的,因为我们去军训了,他写信不让他女朋友去了。我说这又何必呢,他的脸红了。这时我才发现,其实他是比较容易害羞的人。 刚到部队,王老师就告诫我们,不要和部队的人发生冲突,士兵们有的可能野蛮些,要让着他们。但没几天,冲突还是发生了。那天早饭前,一个班长要打一个同学,嘴里还骂骂咧咧的。王老师和连长邢国卿制止住了他们俩。问明情况后,责任在那个班长。我觉得邢国卿还是比较和善的人,但那天他严厉地批评了那个班长。再一次就是,一个姓赵的班长,在训练的时候和同学们发生了不愉快,他用手指着大山说谁不愿意训练可以走,结果真有三个同学走了半天。连长知道这事后派人把那三个同学找了回来,更为严厉地批评了姓赵的班长。这姓赵的班长,只是在我们去了后才临时成为班长,我觉得他很像地痞,根本没有带兵的能力。 这姓赵的班长和我的班长关系不错,那天我的班长因为有事不能带我们训练,我们就跟着姓赵的训练。可能是我们有个动作总是做不好吧,姓赵的说了一句脏话。因为没做好动作的有我,我就质问了他一句:“你骂谁?”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质问他,愣了一下说:“不报告谁让你说话的?”我说:“总不比你骂人的错误大。解放军纪律条例哪一条规定你可以骂人?”他无言以对,愤怒地直视着我。我本不是爱生事的人,但那一刻我拿定主意一定要和他硬到底,于是我也不甘示弱地直视着他。足足一分钟后,他终于把目光移开,说:“继续训练。”过了大约半小时,他说我站姿不好,让我出列立整站好,然后在我的帽檐上放了一个石子,说让我站十五分钟,以石子不掉为过关。我随即一低头,石子掉地。他又放上去,我又一低头,石子再次掉地。他很凶地问我:“你找事是不是?”我说:“啥是找事?你在违反规定知道不知道?”说完我愤怒地直视他。他看拗不过我,就让我到一边反省去。我的班长回来后,问他我为啥坐在高射炮旁边,他告我不听命令,接着又走到我身边挑衅地说:“你班长回来了,你不服气可以给你班长告状啊。”我没理他。我的班长过来问我怎么回事,我前前后后说了一遍,并说可以找连长评理。我的班长说如果我相信他,就不要找连长。我说我相信他。随后他把我们集合起来打圆场说,赵班长谁也没有骂,只是口头语,这事就算过去了,谁也不要计较。这是军训期间我遇到的最不愉快的一件事。 连里有一名上士,叫王涛,是安徽省霍丘县人,父亲好像是县粮食局的。他和我的班长关系也不错,那段时间他没什么事就和我们一起训练,有时还代替班长指挥训练。他说话很平和,我觉得他的素质比姓赵的高多了。我和他处得不错。 营房门朝南,但我总觉得门朝西,直到军训结束都扭不过来。要说天天训练没一点休息的时间也不对,中间有半天自由活动时间,我和一个同学爬上了营部东侧的山。晚上没有电视可看,我们被要求早早休息。大家都很累,所以很快就会入睡。只有一天晚上,我们被带到团部的操场上看了两部电影。 动作训练闹笑话,步伐训练也闹笑话,一种情况是班长喊了立整,有人多走出一步。另一种情况是正步走成了一顺腿。正步走的时候,迈左脚应该向前挥右臂,有人挥成了左臂,这就是一顺腿。还有报数也闹笑话,报数应该是最简单的内容,偏有人报不好,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吧。前面的人报了十五,后面的直接就报成十七。还有就是不敢确定报几,中间拉长了声音。有一次全连集合报数,轮到我是十,我没报错,我后面的同学是这样报的:十……一。 还有一次,训练到了中午,该吃饭了,营教导员和连长让全连集合练习报数,连报几遍都有人报错。连长说报不好不吃饭,又报了几遍,还是有人报错。最后连长说,再报最后一遍,这一遍谁报错谁不吃饭。说实在的前面那么多遍我都没出错,偏偏这最后一遍就我一个人报错了,错在我报数的时候笑出了声。很多人都笑了,教导员和连长也笑了。连长命令班长们把队伍带回去,还特意对我的班长说,饭还是要吃的。 每天早饭前,我们都要排队到食堂门前,先唱歌再听连长训话。有一天,连长说有人屙在了茅坑的外边,还有人尿在了营房前面的大桐树下,这是坚决不允许的。又过了两天,他说:“怎么还有人屙在外边?难道长的是歪屁眼儿?”引得大家都笑了。 虽然训练一天很累,但是晚上还得轮流站岗,两人一班还要分站在营房两侧,每人可以带一个手电筒,站一次两个小时。那天晚上轮到我站岗,头上繁星满天,远处山风劲吹,远远近近一片漆黑。我在营房右侧走动,觉得颇有诗意。忽然,我看到营房里走出一人,那人走到桐树下就尿。我想和他开个玩笑,就喝了一声:“谁?”。那人迅速闪到树干另一侧隐蔽起来。我用手电筒照着树干说:“出来!”没有动静。我一直照着树干,又说了一遍。那人这才向我走来。走近我的时候他声音里含着睡意问我:“是新宇吗?”我说是,原来他是我的班长。 队列训练结束后,团里搞了一次比赛,三个营每营抽一个连参加,我们二营抽到了我们连。比赛那天连长发了最大的火,原因是比赛的时候有几个人出了错。连长把我们从比赛场上带下来后,让我们在路边坐下,然后厉声说:“谁出错了自觉站起来!”有七八个同学站了起来。我敢肯定自己没有出错,所以没有动。那几个同学站起后,连长指着他们突然来了一句国骂,接着是一顿猛批。不久全团集合宣布比赛结果,三个营都获了奖,我们获的是风格高尚奖,另外两个营分获军事优胜奖和纪律严明奖。大家都明白,军事优胜奖是最抢眼的。 我最渴望的训练是射击训练。这一天终于来了,我第一次拿到了真的冲锋枪。我们先是练习持枪姿势,接着练习瞄准。练习瞄准需要长时间趴在坚硬又有石子的地面上,搞得骨头都是疼的,但我坚持了下来。因为我是左撇子,练习瞄准闭的是右眼,班长一直担心我射击时打不好。 军营周围的山是石头山,只长草不长树,山村和山民们的衣服都没有鲜艳的颜色。练习瞄准的时候,一个穿着青玉色上衣的姑娘在旁边放牛,我觉得很稀奇,就多看了几眼。一个班长注意到了,问我看什么,我说看牛。他又故意问我是看牛还是看妞,我对这样的话很反感,就顺着他说我看妞。他听了觉得很开心,我则觉得他很无聊。 那天下午,我们搞实弹射击训练,大家都很兴奋。这是我第一次实弹射击。我们被带到营房附近的射击场,射击场前方是一条又宽又深的河沟,河沟对面是山坡,靶子就设在山坡下。这次射击,每人是7发子弹,要求一发一发射出。每打出一发,对面靶子下掩体里的人就会举牌示意打的是几环。我打出两个10环,三个9环,两个8环,平均9环,共得63环。平均9环为满分,班长很高兴,说我可能是第一,但晚饭的时候我得知,同学江明波是64环第一,我是第二。 射击训练开始后,晚上站岗就可以带枪了,但不能带子弹,两个人也不能再分开站。我觉得带枪的责任更大,还不如带条棍安全。除了站岗,晚饭后我们还要轮流帮厨,就是和面以便第二天早晨蒸馒头。那天晚上轮到我和王国忠帮厨,四五十斤面和起来还真不容易,面和成团后我就翻不动了,但必须和匀才行。幸亏国忠力气大,最终我们把面和匀了。 每天都是那几样饭,又没其他可吃的,嘴里觉得挺乏味的。五六十号人吃饭,偶尔出现过饭不够吃的情况,于是就有同学开玩笑地说从来没有吃饱过。连长听说了,可不认为是玩笑而认为是牢骚。他一方面要求食堂把饭做够,一方面又对牢骚进行了批评。因为担心半晌半夜里饿,我们饭后会悄悄带走一两个馒头,馒头很小,一个顶多一两。有人带走后没吃完,就扔掉了。连长发现后,也进行了批评,并规定所有饭菜只准在食堂里吃,不准带走。那天晚饭后,国忠带了三四个馒头离开时,炊事班长发现了,他被要求当场吃完,否则受罚。我担心他吃不了,就和他一起坐下吃,谁知他说他自己能吃完。结果他真的吃完了,这让我很吃惊。 记入训练成绩的射击开始了,每人5发子弹,还是一发一发地射。我信心很足地想争第一。和上次一样,我的第一枪是10环,第二枪是9环。糟糕的是第三枪,竟然是7环,我心里一阵忐忑,但告诫自己要冷静。第四枪我的目标是10环,但只打出了9环。这样一来,第五枪只有是10环才能得满分。这一枪,我瞄了很长时间,让自己的心平静了再平静,最后觉得真的没有问题了才扣动了扳机。对面的牌子示意是10环。我长出了一口气。这一次,我是第一名。 军训结束,我和我们班的王金钟被评为优秀学员,各得到一张奖状。最后一天的早饭后,天还没有下雨,我们先是被要求再次理发。班长鼓动我剃光头。我想我还从来没有剃过光头,以后也可能不会剃,于是就决定剃光头。我们班的另外几个人也剃了光头。午饭后天下雨之前,我们到操场上拍照,班长和王涛都去了。 晚上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学校,班长又一次教我们打背包。我叠被子还是不错的,但打背包一直没学会。我自带一根军用背包带,最后背包是班长给我打的。夜里十一点多,我们到团部集合,团长等领导讲话后,班长等教官和我们一起乘车回学校,第二天天亮后才到达学校。 到达学校后,先是吃早饭,接着是阅兵式。阅兵式结束后,班长被我们邀请到宿舍,坐了一会儿他说时间到了,他得返回部队。我们送他到操场,挥手道别。 我的军训生活结束了。此后,我再没有军事生活的经历。 军训的时候,觉得很苦很累很单调,但是现在想起来,还是很美好、很有趣的。 还有一件事想写一下。我入校时厚被子用不着,暂时放在了表姐家。军训结束是10月中旬,郑州的天气已变得有些冷。那天下午我到表姐家取了被子,打成背包背着步行回学校。我穿的是天蓝色的学生装,一路上迎来很多惊异的目光,还有几个放学的小学生远远地指着我说:“劳改犯,劳改犯。”呵呵,这都是剃光头惹的事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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